【新周刊】你那么怕辐射，为什么不砸了自己的手机
2019年8月6日 11:32
本文转载自新周刊（微信号：new-weekly）
“手机别揣兜里，有辐射。”从家族群或长辈朋友圈中，很多人都收到过这样的劝诫。
很多国人在反辐射事业上“谨小慎微”的态度一直令人刮目相看。
2016年9月，海南省三亚市政府不得已“放出大招”。为了消除民众对基站辐射危害的疑虑，市政府带头在政府大院里建了一座基站。
此后几年，全国各地的民众与运营商在基站建设上可谓“斗智斗勇”。小区内，运营商将基站伪装成路灯、空调外挂机、景观植被……
近日，运营商在山东菏泽一小区建设基站受阻，最终只得断网。不知情的民众发现断网试图打电话报警，却发现电话打不通。
除了基站，手机、高铁、电磁炉、Wi-Fi等物件，都被列入过“辐射黑名单”。
这些物件的辐射危害，往往是民众道听途说，至于可信度有几分，很多人并不确定。如此“大胆的怀疑精神”，也绝非现代人独有，可算是传统“美德”。
李鸿章曾从欧洲进口了一列火车，在皇宫中修了近千米的铁路供慈禧太后日常出行之用。慈禧恐怕火车巨大的汽笛声破坏了宫中的帝王气，遂将火车改由太监以绳拉。
在以抵制基站为代表的反智运动“风起云涌”之时，段子手适时推出了“空腹不宜吃早餐，伤脾胃”的定律，背后饱含讽刺。
去年，成都某小区阻碍基站建设事件也曾爆红网络。尽管物业早已公布了基站辐射无害的报告，却仍有近20%的用户反对基站建设。他们用剪刀剪断缆线等手段百般阻挠，将近十个月之后，该事件依旧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
稍有常识的人，或许会对他们嘲笑讽刺，但他们自有说服自己的逻辑，依旧我行我素。
基站建设争端的背后，表象是民众维护权益，实则乃信息急速膨胀的社会背景下，以知识素养为主要指标的阶层分野。
01
没有基站，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敢于抵制基站的中国人，其实还没有完全实现基站自由。广大的中国西部，很多山区并不能同时接收到三大运营商的信号，以至于很多地方只听过移动，不知道电信和联通。
在国人与基站短缺的斗争史上，深圳华强北就不得不提。对于完全进入触摸屏时代的今天，手机能拉出一根天线是不能想象的事情，但这样的情况真实存在过。
在尚未进入智能手机时代时，深圳华强北众多小作坊里组装出的山寨手机，就因信号好、续航强、价格低广受欢迎。
这些号称矿洞里都有信号的“战斗机”，每年数以亿计地从这里流出，实现了中国人的第一代手机普及梦。
从这里走出去的一家手机企业，近年来称霸非洲市场。面对非洲地域广阔信号不好的现实，其“四卡四待”的黑科技广受欢迎。
直至今日，基站普及度仍然存在着巨大的城乡差异，城市基站密度大，但居民们对基站的认识并没有跟上城市发展的步伐，抵触事件频频发生。
2018年，成都华邑阳光里小区因信号较差，运营商决定通过设置通信设备来提升网络质量，不料，这受到了小区居民的强烈抵制。由于无法取得设备的正常运行，最终运营商只得将小区内信号暂时中断。
地处商业区和住宅区聚集的繁华地段，成了手机信号黑洞。当地商铺老板的生意受到了很大影响，很多顾客已经挑选好了商品，付款时却发现无法扫码支付，最终只得将东西放回去，平日一上午收入上千元的店铺，只有几百元进账。
数据显示，2018年，仅微信支付一项，日均支付量就超过了10亿次。在这个很少人带现金的时代，没有手机信号，人就会陷入有钱都花不出去的窘境。
无独有偶，浙江湖州一小区曾因惧怕辐射，要求运营商拆除了小区内的基站。信号设施被关闭后，小区内居民的生活受到了极大影响，居民不仅无法正常使用QQ、微信，连日常的外卖和快递电话也接不到。
于是，陷入失联的800多户业主只好联名让运营商恢复基站运行。
陕西榆林一小区在阻止基站运行后，居民无法忍受网络中断，最终物业向运营商致函道歉，并请求开通网络。
如今，在地铁上不看手机缓解尴尬的，我们都要敬他是个狠人。很多人手里不拿手机都不习惯走路，更不要说不看手机便吃不下饭。
随着无纸办公的普及，在八小时工作时间之外，手机也深刻地渗透进了人们的生活。某种意义上说，人们的工作和生活已经与基站绑定在了一起。
对于年轻人来说，“没有了基站周末该怎么过”是一个送命题。睡觉？看书？学做饭？
唯一的优点可能是老板暂时联系不上你，到了周一再给你好果子吃。
02
“防辐射，我建议先把太阳拆了”
在中文互联网上，无论科普工作者和网友做了多少辟谣，与辐射有关的谣言总是“野火烧不尽”。而这些谣言，大多混淆了“电离性辐射”和“非电离性辐射”。
简而言之，电离性辐射来自于放射性物质产生的伽玛射线和宇宙射线、X光等，其能量可以破坏化学键；而日常生活的电力设备、微波设备、家用电器等人造来源产生的电磁波，属于“非电离性辐射”，其能量不足以破坏化学键。
来自WHO的研究指出，目前没有足够证据表明，长期暴露在“非电离性辐射”下会对健康造成任何影响。
但这些科学常识，在互联网很难像谣言一样飞快转发，甚至即使被读者看到了，也未必能扭转他们的认知。
所以，“中国高铁有辐射”的文章，每隔几年总会换汤不换药地在朋友圈刷一次屏。
近日，坐高铁等于照X光的谣言再次在社交媒体上疯传，引得国务院国资委直接出来辟谣。文章有证据称，“靠近高铁轨道的地方，牲口都偏瘦”“高铁上女性乘务员不孕率大幅上升”……
网友调侃，太阳也存在辐射，建议抵制高铁的人先考虑如何拆掉太阳。
对这些人来说，但凡插电的物件儿，都会被怀疑有辐射危害。除了高铁与基站，“黑名单”中几乎包括了大部分日常生活必需品。
网上曾流传，睡觉前一定要关闭Wi-Fi，否则辐射会导致睡眠不佳，第二天精神不好。
事实上，Wi-Fi的辐射属于非电离辐射，对人体的危害微乎其微。与此类似，睡觉将手机放在枕边会影响睡眠的说法，也广为流行。
防止手机和Wi-Fi带来睡眠状态不好，最有用的建议是不要熬夜玩手机，否则，手机加Wi-Fi这一组合确实很容易让人第二天精神状态不好。
“电磁过敏”的说法确实是有的，在美剧《绝命律师》中，查克就认为自己患了电磁过敏。然而，医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打开电器，他却没有任何过敏反应。
世界卫生组织研究显示，电磁过敏者并不会比非过敏者更敏感地感知到电磁场。所谓的“电磁过敏”，在生理学上依然缺乏足够的证据，可能只是一种“自己吓自己”的心理问题。
对辐射的恐惧，国内外别无二致。今天国人动不动就怀疑Wi-Fi、基站有辐射危害的根源，得从美国的一份不准确的研究报告说起。
2000年，美国佛罗里达州一所公立学校打算为学生配备笔记本电脑和无线网络，在实施这项政策之前，学区请到了咨询师兼物理学家Bill P.Curry研究一下无线网络是否会影响学生的健康。
结果，Curry博士的研究结果表明，无线电波最终会诱发脑癌。
多年以后，博士的研究结果被推翻，原因是缺乏生物学基础的Curry博士并没有考虑到人类皮肤的保护机制。然而，这份错误的研究却流传甚广，最终引起了大洋彼岸中国人的共鸣。
国内民众在防辐射措施的开发上，显得尤其具有创造力。相比将电器都扔掉这样的极端手段，中国老百姓更偏爱电器、健康皆能保全的两全其美之法。
仙人掌一直是备受推崇的防辐射利器，在家居摆设中，随处可见电脑旁边有一个仙人球。
一直以来，人们认为能在烈日下生存的仙人掌必定具有很强的防辐射能力，然而，目前没有任何研究表明仙人掌能降低电磁辐射。
如果电脑前的仙人球奄奄一息，千万不要归罪于电脑辐射，请将其拿到户外沐浴阳光并且多浇水。
至于众人所说，电脑前放了仙人掌眼睛不会很干涩，则是因为绿色确实有助于缓解眼睛疲劳。换香菜或者葱，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也有人闹出过涂防晒霜防辐射的闹剧，然而，防晒霜能够吸收或散射太阳紫外线，却对电脑产生的电磁辐射没有任何作用。
至于喝中草药防辐射，就算是原教旨的传统医学信仰者，也无法在古代医书上找到“防辐射”的功效。
03
智识越低，辐射越大
广州有一女子进火车站乘车时，拒绝将自己的行李过安检，理由是自己的布袋内都是新鲜蔬菜，过安检会损耗营养价值。
热剧《切尔诺贝利》播出之后，有人开始研究如何将辐射“排出体外”，担心胎儿吸收了母亲体内的辐射。然而，辐射本质上作为一种能量，离开辐射源，辐射也就不存在了，其并不会像服用毒药一样存留在体内。
国人如此盲目地害怕辐射，本质还是科学常识缺乏作祟。为此，全社会在宣传普及上也下了大功夫。
江西为了消除民众的担忧，立法规定定期公布电磁基站的辐射信息。面对民众对5G辐射的担忧，众多专家和机构出面辟谣。
日常的Wi-Fi、基站产生的是非电离辐射，同时，我国有严格的电磁波辐射执行标准，其规定所有基站辐射不得超过40微瓦/平方厘米，人们日常使用的电吹风的辐射都可以达到100微瓦/平方厘米。
而美国标准是600微瓦/平方厘米。作为全球最严格的标准，我国比国际标准要求高11.25倍到26.25倍，比欧洲大部分国家高5倍。
缺乏基本常识固然可悲，但不听信宣传科普，影响了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就是可恨了。
有居民往基站上泼大粪，有孕妇则逼迫工作人员签保证书，要为孩子降生后的健康问题负责，以此逼退基站建设。
这是民众不相信科学吗？似乎也不是。常见的CT、X光等医学手段和安检手段，产生的是电离辐射，危害远高于家电，可没看到那么多人怀疑。
在这一争端的背后，是一个日趋复杂的社会。城乡、区域的差异，几次工业革命技术同步推进下的知识喷涌，历史因素造成的巨大代际差异，新技术普及下的人群分层……比社会分层差异更大的，是我们的智识差异。
要一个人接受常识，也许只需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要一个社会把常识变成常态，就是一个大工程了。
参考文献：
《WHO告诉你，什么是电磁辐射》，果壳编译自世界卫生组织英文网站About electromagnetic fields
《被辐射吓怕了的中国人》，网易，2018-01-17
《揭秘5G辐射真相：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新浪财经，2019-07-26
《居民担心辐射阻扰建基站，菏泽一小区“断网”》，新京报，2019-07-27
《江西立法要求及时公开移动通信基站电磁辐射信息》，新华社，2018-07-31
《防辐射服用处不大，顶多算个安慰丨每日健康问答》，新京报，2019-01-10
《菏泽一小区业主阻挠基站建设，运营商联合断网》，中国经济网，2019-07-26
《国务院国资委回应“中国高铁辐射严重”：无稽之谈》，澎湃新闻，2019-07-29
《三大运营商携手断小区信号？华邑阳光里业主质疑假基站有辐射》，成都商报，2018-10-12
《为破除基站辐射危害健康谣言，三亚市委市政府带头在大院建站》，澎湃新闻，2016-09-12
《5G基站辐射致癌？一个源自19年前的某权威报告引发的谣言》，大数据文摘，2018-07-28
《核与辐射安全公众沟通仍需加强——从网友态度分析HBO新剧〈切尔诺贝利〉》，中国环境报，2019-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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