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灵顿警察局朱音警官（Constable John ZHU），网名：老警阿猪。朱警官有12年警龄，是惠灵顿地区首位会讲华语的警察，也是惠灵顿地区首位亚裔警务联络官。

当年猪哥48岁警校毕业，惊喜不惊喜？别以为当警察只是二十来岁小青年的事。

猪哥有着钢条一样的身材，特别能跑，经常在朋友圈发 “打卡，只跑10公里”之类的低调炫耀。猪哥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入警队之前人生阅历丰富，我很喜欢听他讲故事。他人很热情，我下警校培训新警的时候会住在他家里。猪哥又有点愤世嫉俗，对时事甚至警队都有批评，但常常批评到要害。还有，猪哥是个作家，出过书，写了很多的网络文章，精彩绝伦。

《家暴》一文，是朱警官从警散记系列中的一篇。

各位看官请了。

家暴

警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谁，一旦被媒体曝光，上电视新闻，照片见报，就得请大伙儿吃蛋糕。结果，上周，我们天天有蛋糕享用。因为整个unit，包括我在内，几乎全军覆没，都上了头版头条。

正在查黑帮党徒时，突发持刀伤人案件

惠灵顿市郊的一个居民区，接近午时，邻居街坊被惨叫声惊动，迅速围向案发现场一一某户新移民家的后院儿。数分钟内，警察尚未到达，互联网上已出现醒目的新闻标题。媒体报道车，追逐着消防车，救护车，以及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警车，争相进入该街区。

事发当时，我们有七八辆警车，正在市中心码头布阵设防，准备拦截一艘从南岛来的轮渡。警局收获情报，该渡船上有一伙摩托黑帮党徒。我们的任务就是对他们进行拦截——验车，测酒，查身份，然后送他们出城，尾随一段，确保他们不会在本地区惹是生非。

惠灵顿的中心码头地处商务楼林立的黄金地段。只见众白领们端着咖啡杯，驻足于各个层楼，在海景大玻璃窗前，围观下望，看我们这班严阵以待的警察。正不知这里要出什么事儿，就见一瞬间，这些警察，又纷纷跳进各自的警车，闪灯鸣笛，呼啸而去，都奇了怪了。

围观者有所不知，当时我们的耳机里，我们111中心的警员正在淡定的广播着：“XX街XX号，男性凶徒，持刀伤人，伤者已死亡”……

警长当场抓狂：“homicide！go！go！go！（杀人了！快！快！）”

在惠灵顿，少见成军的警车排着队往前冲。局里几十个重案组警员，苦苦等了3年，才遇上一起谋杀案。那次，我正好在警校学习。也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毒品交易黄了，引起的毒贩间仇杀。那是一个分尸案。死者的两只手，为了灭迹，被凶手砍下，扔了，找不着了。我们两个班的警校士官生，被派去垃圾场，翻垃圾。于臭气熏天之中，找死者的那双手……不提。

摩托黑帮的事儿顾不上管了。我们直冲现场。

报警之后又翻供，全家都为家暴爸爸开脱

这杀人现场，是一个我记忆犹新的地址。这家人的上一次家暴报案，就是我们队去处理的。一户中东难民，丈夫妻子带着四个孩子，年龄最小的十一岁，最大的姐姐，也才十七岁。移民新西兰一年多，都还不太会说英语。

来到异国他乡，丈夫有点施展不开，由妻子忙里忙外。可妻子每回跟其他的男人说话，丈夫就吃醋。回家来就骂她骚，不要脸，成天想给自己的老公戴绿帽子。还经常打她。几个孩子同情妈妈，几次想报警又不敢。怕爸爸火大，会失控，把妈妈给宰了都不无可能。

案发当天，爸爸打妈妈，打得太厉害了，几个孩子拦都拦不住。要烧她的护照，要破她的相。摔盆子砸碗的，就因为看见她跟一个本族的男人说了一会儿话。老婆终于忍无可忍，提出要跟丈夫离婚。这就更令这位前军人暴跳如雷。我他妈的先宰了你！他去厨房，从锅台上抽刀，失去理智地要杀了她。二女儿，才十三岁，趁乱，躲进另一间房，反锁上门，才敢拨111。

丈夫不知道有人报警。我们的突然出现，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案子，按常规办理。人抓走，刀收缴成为证据，全家人带回警局分别录口供。他随后被指控打人，威胁杀人等罪，附带了严格的保释条款，送交法庭。保释条款包括：隔离住所，禁止其与受害人，证人，也就是他的家人之间，有任何接触，包括打电话，发短信，都不允许。我跟大女儿录口供。她一五一十地把经过都说了，然后还签了字。

然而，过了没几天，全家人就都翻供了！首先是法庭没有批准警方提出的保释条件，将爸爸直接给放回家了。暂时的平静，团圆，使他们忘记了曾经的险恶，集体原谅了爸爸，欢迎他回家。今天，发生了杀人案，警察措手不及未能阻止时，我很想听听，那个曾经拒绝了警方提出的保释条款的法官，会怎么说。

直到此次案发，前一次的家暴案法庭程序仍在进行中，尚未了结。我因为当初参与了现场处理，取证，还将作为警方证人，听候出庭传唤呢。这下不用了，直接改为谋杀案的警方证人了。

在新西兰，家暴法案是1995年才通过的（Domestic Violence Act 1995）。从前，警方难有法律依据对家暴苗头进行早期介入和处理。很多家暴案件处理都是马后炮。而两口子打架，到了人家里也只是当时劝劝，转身人就又打起来了。还往往因为把警察给招来了，过后打得更凶。

后来，逐步采取的措施有：家暴案人犯二十四小时拘押，保释隔离条款，不够逮捕程度的当晚隔离等等。直到最近，还又增加了警察隔离令（Police Safety Order），对于不够逮捕程度的，可签发一至五天不等的隔离令。此外，长久的解决办法，有法庭保护令（Protection Order），子女看护令等。尽管如此，据国家统计，直到最近这几年，每年发生的杀人案中，因家暴引起的，仍占四成，高居榜首。

乱刀砍死妻子后上吊，可怜孩子成了家暴牺牲品

回到今天的犯罪现场。那户人家后院儿里具体发生了什么，要等案件开庭以后才能知道全貌。大致的情况，妈妈死于爸爸乱刀之下，之后，爸爸从容上吊。是及时赶到的街坊邻居，把已经断气的爸爸救了下来。而妈妈，经医护人员就地施行抢救无效，失血过多，死于现场。

杀妻现场，是后院儿的杂物房。上吊用的绳子是事先准备好的。在杂物房里，丈夫对妻子施行的是突然袭击。大女儿想要阻止，爸爸挥刀喝令：“别进来！进来我连你一块儿杀”。关好门，他在里面冷静杀人，女儿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哭喊：“杀人啦！救救我妈妈……”

我们赶到现场，迅速清场，拉起层层隔离带。医护人员已经在抢救那一男一女。我的搭档，一名年轻漂亮的女警，最先冲进后院儿。看到血泊之中的妈妈，于是冲着已经昏死过去的杀人凶手，仍然大喊一声：我以谋杀罪逮捕你！

她因此创下两个第一：第一个上来就以谋杀罪逮捕人的警察，第一个发令逮捕断气的人的警察 (此处有笑声)。据她自己说，她还给凶手上了手铐，完成逮捕程序。所以，事后罚请吃蛋糕，理所当然数她的最大。

新闻媒体的摄影机，在最外一层警戒线外，将镜头拉近。警队不少的警员，都出现在第二天的新闻里。有站岗的，拉警戒线的。还有我，守护着已经泣不成声，死去活来的，曾经是我给录过口供后来又翻供的大女儿。

现场控制住了，重案组便搭起了值班帐篷，那里日夜都有警察守护着。死者被送去医院太平间，等候验尸。杀人凶手，那个前士兵，被送进了重症监护，昏迷不醒。

这凶手要是也死了，案子就不用上法庭了。可案发的第三天，他苏醒过来。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I am sorry（对不起）。于是，警察立刻要重兵把守ICU，防止他逃脱。还要向法院提请，在病床边紧急设庭，把法官请到医院，对他进行谋杀起诉。

后来嫌犯被判了无期，17年不能保释。可怜那四个孩子，来新西兰找寻新的生活，却如此这般痛失双亲，成了家暴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