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青】中年人的悲伤,和年轻人有哪些不同?
2017年11月24日 18:28中年人的悲伤是真的悲伤,却没有年轻时候安慰假悲伤的那些药方,这才是真正悲伤的地方。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宗青
很多年前,我是在一家媒体工作,那时的纸媒还没有像眼下这样,一泻千里回天无力,挺兴旺的。薪水和福利较其他行业更强一点,基本属于衣食无忧的状态,足够供养一颗年轻女性的身心,让其没有后顾之忧地无病呻吟。
我们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就并排坐着好几位文艺女青年,穿奇怪的衣服(那时瘦,也不觉得特别恶心),喝奇怪的饮料,说奇怪的话,背形状诡异毫无用途的包,mp3里下载的曲子,也必须听不懂。
幸好那时大家都没有恋爱可谈,否则真不知道会出现怎样矫情的做作之恋。有次和陆倩去浙江参加一个谁的设计发布会,那些衣服丑得让人眼前一黑,所以完全记不得设计师是哪位。但是后台两个漂亮极了的女模特在一边抽烟一边接吻,身边的女记者羡慕得嗷嗷直叫。
总之,所有言行势必要做出与那栋楼之外的普通人决然不同的形态。这种形态中自然包括剂量偏大的悲伤,并四处寻找出口。
那时兴起写博客,有一个著名的平台叫“中国博客网”。2005年左右,我在那上面写了大量完全没有叙述价值、仅对情绪做出描述的拙劣文章,却收获了史上最高纪录的阅读量。
通过网络,我发现类似于我这样的女青年,遍布中国,我有很多网友来自云南、福建、四川等省份。也有男青年,但是他们好像只在报纸上写,就是那时知道了《上海壹周》和连岳。等和菜头写了公众号,知道他也早早写了博客,还有李笑来。
这应该属于最早的自媒体形式。后来那些女性中相当一部分都用文艺做引子,在各个行业干出了名堂,有的写了很多书,有的成为很大的号,最发达的那个,站在风口,借助笔墨,在卖文艺女装,身家据说已经过亿。
我竟然也成了教书的人,情绪稳定,完全看不出曾经疯癫过的痕迹。
所以,现在回想,那时的悲伤究竟来自哪里?完全没有概念。
没买房,薪资水平和年龄离买房的尚有一段距离,够不着的事想都不会想;也没恋爱,始乱终弃这种事,基本上全凭想象(需要写稿)。按照35岁的标准,25岁的女性应该每天都幸福得直冒鼻涕泡,没孩子,没家累,更没发胖。
但是那个时候就是会突然伤感啊。
听广播里播的一首歌,如果主持人正好非常矫情的话,说几句现在听来完全没逻辑没见识的废话,简直了,三点的太阳仿佛残阳。
下班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而伞下却只有自己。或者干脆下起了鹅毛大雪,圣诞节的的音乐从商场里传来,思念的人此时不知道正在哪里,他在谁的身边。
读到的那本书,书里的一段话,话中那从字面穿透至纸背的抽象无望,正好击中文艺女青年的心弦,如果手边有杯咖啡,恰恰已经冷透,悲伤于是如期而至。
还有远在锁金村的电影制片厂,综艺频道在那里。那时还有很红的节目,邀请过江美琪和迪克牛仔之类的港台明星,所有明星都瘦得让天地黯然失色,让见者没法高兴起来。
而想起来,最令自己高兴的是,那时的悲伤,想画成怎样的形状就画成怎样的形状,怎样作都不会被骂老不正经。
用杨阿毛的作品作为中年和青年两代人悲伤愈合方式天渊之别的分割线,最为贴切。
那时太伤心,可以不吃饭,现在可以吗?当然不行。我妈在这里带孩子,不吃晚饭?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如果花三个小时跟其解释“其实并没有怎样,只是一股悲伤的情绪突然降临”,不只要吃饭,还得吃药。
那时如果伤心,还可以蒙头睡,现在可以吗?当然要也不行。不管你伤不伤,每晚杨阿毛必须呼唤我,“妈妈你转过来”、“妈妈你给我转过来!”、“妈妈你不转过来,我就把ipad声音开到最大!”、“妈妈,不要怪我没有警告你,快转过来抱我!”根本没有一丝空间让中年人独自悲伤一会。
二十岁的悲伤,可以用一下午的文艺片与世隔绝,或者看整晚的黎戈,现在完全不可能。杨阿毛的课外班从周一排到周日,我想隔绝,谁答应呢,一节课一两百块,跟钞票比起来,悲伤算什么!
那时突然伤心了,可以和同样伤心的人,或者干脆自己一个人,喝点低烈度的酒。微微醺的时候写的文章更动人,睡觉也香。现在可以吗?好像也不行的。我半夜想喝点酒,毛爸跟着我,一路说丧气话:酒不仅有热量,而且喝多会中毒,经常喝酒不但记性差,血管还脆,爆掉的几率会很高。中年人必须携带体检表,确定不挂不爆才有资格尽情悲伤。
年轻人悲伤起来,可以狠狠睡也可以完全不睡,中年人不行,一夜不睡,三天都缓不过来,眼袋好像要挂到下巴。所以每次特别难过的时候,我就会跟自己会所“快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其实是怕第二天堆积起来的工作没体力应付,延误了计划,没有人会原谅一个成熟度应该极高的中年女性。
而且年轻人的悲伤似乎还有希望,至少有时间。中年人呢,恰恰相反。
那些曾经鄙夷的人物形象,如今正是自己。
那些决不要过的日子,此刻身处其间。
那些以为凭借努力假以时日便能实现的理想,已经成为满地真正的悲伤,却深深明白翻盘的机会已经渺茫。
中年人的悲伤是真的悲伤,却没有年轻时候安慰假悲伤的那些药方,这才是真正悲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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