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文乐见】你要学会偷着努力，才能让世界和自己都满意
2018年11月21日 17:58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杨熹文
四点以后的公交车人肉味太重，两妇女因为谁踩了谁的脚争论不休，我坐了几次车就学贼了，瞧准了靠窗的位置便沉下去，脑袋瞥向一边作思考状，这里不用给人让座，我只管集中精力捂紧手机，耗时两年才交完了贷款的iphone7，最怕这时候被人摸了去。
原来最讨厌做公交车，觉得老娘奋斗多年，就是为了不跟人在汗与屁的朦胧里争一处落脚地。但这次回国格外节省，零下10度的天气，脑瓜壳冻得松脆也不打滴滴，有几次约人见面，要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我眼神贼贼地挤上去，帽子围脖地胡披一通，鼻涕污了妆，据和我见面的朋友说，今年的我有点不一样，带点野性的魅力。
对自己的身体抠，就对精神大方，公交车载着的是千万种生活方式，李佩甫的小说养活了我扎根的决心，我要见见在羊国新西兰不多的人间景象——露脚脖子的女孩怀里搂着个LV包，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撞过她的人；二十岁出头的情侣头挨头，一个眼神飘忽，一个热情如火；领着娃娃的同龄女性嚷嚷着“怎么就你被老师训”；业务员长相的男人隔十分钟接一次电话，不住地赔礼道歉；旁边的几个大娘讨论着哪里的鸡蛋打特价，相约第二天见面。
世人皆苦，苦完了，到站就散场，又都有甜的去处。常年不在家乡生活，这一站一站的停顿，让我补完了三两年的功课。
我不打车，我不逛淘宝，我不买奶茶，过得抠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这原因令我抠得兴致冲冲。
从民宿回来，我被一件事打了鸡血。那一条街生出一个工作室，我在那扇紧闭的门前看了又看，这不像那些从早忙到晚的小餐馆，老板娘操着粗嗓门讲话，据说这里的人影只在夜间出没，三两个长头发的年轻人，在华灯初上时扭动锁头，车库一样的门卷上去，他们点起烟，向后甩一下头发，缓缓走进去，星火迸出的一瞬间，照亮了里面的斑斓。
这条街一年间开起数个生意，被利益驱着走的一个个倒下了，这工作室却开得有滋有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艺术家，但大抵是有足够的资本，才敢在这一条繁华的街立下不怕输的气势。
对工作室，我始终是着迷的，想要有这样的工作室，想得疯疯癫癫。我在民宿里写稿，写得累了就打开窗户，探头到零下10度的天气里，看那个大门紧闭的工作室，想里面有几米长的实木桌子，想墙上挂有一面大白板，想有一长排的沙发，咖啡桌上摆着写了一半的公交车上男男女女的苦与甜，被我慢慢还原，我喝一口伏特加，结局和地方都属于我。
想想，也不只是想想而已。
我对工作室的着迷始于车库，世界上很多有意义的发明源自那里。我在新西兰的车库建在房子底下，有一侧是彼得哥的工具房，一侧是我三张木板搭好的书桌，墙角垒起的书架，由木头块搭起，何时从国内回来，何时就码上一排书。但它不够气派，不够体面，我看过朋友的书房，四面的书庄重地抵住雪白的墙壁，一本本看透我的窘迫和渴望。
人有信仰才不会活得太辛苦。在刚进入社会的时候，因为在不够好的环境中生存，才要拼命向上爬。到了三十岁，好像争取过的都有了不差的结果，鸡血变得稀薄，还有什么去奋斗，还有什么敢去奋斗呢？
我和三十岁左右的朋友聊天，一致同意，这个年龄的鸡血来得不容易了，有半点梦想都要珍惜。我的闺蜜在做建筑师，其实她想搞民宿设计，我的老同学做着公务员，但他更想开个公司跑业务，我在歌颂鸡汤，可我更想写小说。我们的生活中有三十年房贷，有要孝敬的父母，有待开始的小家庭，真到了这个无处去躲的年龄，常常要偷着努力，才能让世界满意。
最近和几个朋友见面，再一次刷新了我对三十岁责任感的认识，无论是在哪里生活，我们越来越需要的是一副极棒的身体和不断提高着的赚钱的能力，这些才是三十岁的起跑线，野心一直会有，不必恐惧自己无力追求，你快点跑到人生必须完成的目标前，就总有时间慢慢走自己的路。
这么想着，窗外的工作室就更透明了一点，我重温一下二十岁出头的热血，抓起书，拿起纸，隔半天就刷一遍银行账户，心里飞向新西兰的车库里，我要多多赚钱，在那里面再码一排书，把墙壁刷得雪白，铺厚绒毛的地毯，我要在沙发和实木书桌前踱步，偶尔喝一口伏特加润喉，慢慢磨出一部有价值的作品。
傍晚，我坐回公交车上，到处是大剌剌给别人看的故事，还有5天我就不能在这里观察世界了，我藏紧心里的秘密，向窗外看。门口那5岁娃娃瞧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不知她是看穿了我心里的甜，还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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