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文乐见】我终于到了给父母买单的年龄
2017年12月5日 18:20爱一个人,才觉得他不够富有,才愿意拿出全部,让他过的比自己好一点。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杨熹文
真奇怪“钱”在我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被踢来踢去的。
去年年中,我有了点闲钱,也长出些良心,晓得了父母遥在地球北端的思念,于是我决定每个月给我妈一千五百块,再给我爸一千五百八十八,并且发誓把这项仪式进行到我年芳六十五。
本来是欢欢喜喜的事儿,可是一个中秋节就把我的计划打乱了,这些离家出走的钱又原路返回了,还比之前多一点。
爸妈说,“你要还房贷,压力太大了,我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二十多年,他们总是这样,谁的好意都要还利息,怎么也包括我这做女儿的!
这样的事反复进行几次,就让我觉得丧气。我一直认为自己还挺富呢,因为在新西兰实在找不到什么地方可花钱,日常开销并不贵,攀比的事儿我又不参与,我工作卖力勤俭节约,赚来的那些钱,除了花给最亲近的人,真想不到其他的好用处。
可我爸妈偏偏觉得我穷,觉得我真是穷死了,吃也不多,用也穷酸,手臂脖子上都光秃秃。我为了给自己一个平反的机会,决意把他们接到新西兰玩上一个月,以提醒他们,我终于到了给父母买单的年龄,这是不容他们剥夺的权利。
爸妈到了新西兰,还是带上了几张银行卡,生怕我不知道他们家底似的,每隔半天就掏出来告诉我“我有钱,里面有xxx,不够我让你舅存!”但我不需要,我变得更“富有”了,因为我提前申请了一张信用卡,有了4万块的透支额。
我从小就有个虚荣的梦想,有钱有钱要有钱。爸妈这辈子过得太辛苦,尤其是我老妈,善良老实,肯为家人牺牲所有,从没为自己买过什么稀罕的东西,最好的一套衣服是她买料子送去给裁缝定制的(自己买布料便宜),一穿就是整八年。
我常为老妈抱不平,老妈成家的时候年纪小,青春都用来和菜市场小贩吵架了,我在那条破烂的街长大,格外早熟,五岁时就记得,隐忍的老妈敢于扬起声调,斥责小贩缺斤少两,强行往菜筐里抓进一把菜,然后整个晚饭都哼着歌——她推给我一盘大份的菜,看我狼吞虎咽,然后近乎得意地说,“我最最不爱吃这种菜,宝多吃一点!”
我不大喜欢这个世界,总是欺负老实人。爸妈一辈子勤勤恳恳,错过很多“富有”的机会,人们都爱攀比,尤其是那些投机主义,爸妈那么大的人,他们老实的性格,竟还要忍受谁的冷嘲热讽。所以我比谁都盼望长大,长大真好,我有志气,又肯吃苦,就是不能让旁人小瞧了我爸妈。
我终于到了给父母买单的年龄,但是给爸妈花钱实在太艰难了。新西兰的物价,让他们抱怨不堪。他们眼底自带扫码工具,还可以瞬间换算汇率,总之所有的东西都是“贵”。带他们去逛超市和商场,在价签面前,我遮着、挡着,嘴巴自动打半折,五块钱的东西说成两块,三十块的东西说成十块,若是老爸老妈拿起哪样东西,我抢去买单,他们在我身后追着喊“贵”,我拼命跑到结账的地方,“你看错价格了,那是另一件!这个便宜着呢!”
怎么能不心酸呢——看我老妈苦行僧式地算计一杯饮料“还是喝300ml的这个吧,比那个小杯的合适”,而我老爸处处都翻着价签,让我恨不得走成一个“大”字,遮挡住那些可恨的价格。爸妈对于金钱多年的谨慎,已经把他们的喜好磨平了,我还能让他们再恢复那些应有的喜好吗?让爸妈拿起一样东西,首先是因为喜欢,而不是便宜?
我甚至开始羡慕那些势利的父母,可以心安理得地花女儿的钱。可是我家人人都有一个品质,在自己幸福之前,必须保证别人是幸福的——所以钱才这么像是“坏东西”,被踢来踢去。爱一个人,才觉得他不够富有,才愿意拿出全部,让他过的比自己好一点。
为爸妈安排了很多行程,信用卡终于有了用处。他们依旧紧握着自己的银行卡,隔半天就晃一晃,而我执意带着他们去咖啡馆,去餐厅,去商场,去那些他们没去过的地方——买单那一刹那,肾上腺激素窜升,原来为自己爱的人付出这么幸福,我终于体会到做女儿的神气。
新西兰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我在爸妈每天的行程里安排进麦当劳圣代,对他们说“冰淇淋在这便宜极了,不吃简直是吃亏!”爸妈这才放下心来享受。他们像我的孩子一样,乖乖坐在麦当劳一角,嘴角沾上巧克力酱,眼神很满足,很不舍得地一小勺一小勺地挖着吃,“还是巧克力的好吃嘛!”
记得有一年家乡暴雨,我和爸妈正在街上,只能去麦当劳躲雨,我们不好意思白白坐在那,爸妈买来一个圣代,推到我面前,嫌弃地说,“我最最不爱吃这东西了!”我记得它是巧克力味道。
这么大的谎言,我却当真了好多年。
我终于到了给父母买单的年龄。
我庆幸自己还有一个虚荣的梦想,有钱有钱要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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