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中文先驱网 Lesley 编译   2022年1月12日午夜过后，一名华人男子在Albany的一条无尾静街，用刀刺死了另一名华人男子。

本月25日，在对被告陈超（Chao Chen，音译）的量刑听证会上，陪审团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判定他过失杀人罪成立。过失杀人罪的判决表明，陪审团认为他需要为其非法行为造成的死亡负责，但没有杀人意图。

皇家检察官Fiona Culliney在听证会上说：“从各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桩非常令人悲伤的案件。”

近日，著名作家Steve Braunias的深度探访更是让这桩案件蒙上了“比悲伤更悲伤”的色彩。

以下为Steve Braunias的文章摘译内容：

当我来到陈超位于Castor Bay的家里时，那里空无一人。顺着前面的楼梯，我走上了木甲板。房子的墙上钻了一个洞，用来让煤气罐的软管穿过并连接到厨房的双头灶上。

长凳上放着一个菠萝蜜，还有一包打开的雀巢咖啡。在甲板上，奥克兰的美好生活尽收眼底——远处有Milford海滩，Rangitoto就像一座漂浮在海港上的城堡。但是，这些美景却遥不可及。

在前院，一丛矮小的老蔷薇在岩石花园的残垣断壁上开得正艳；在屋边潮湿的泥土里，一株荷包豆被绑在一根竹竿上。然而它长得并不快，看起来要枯了。

警察也曾来过位于Seaview Rd的这处住址，并且拍了照片。这些照片看起来非常凄凉。他（陈超）租住的小房间被窗帘隔开，有人睡在另一边。

他的六件T恤衫晾在天花板下的一根蓝色绳子上。床脚只够放一张床垫和一把办公椅。

图片来源：NZ Herald

警探当时在调查他那晚开车离开前是否从厨房拿走了刀子。如果是，那就说明他是有意的，有预谋的，但没有证据（表明这一点）。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死亡，完全是无缘无故的一场疯狂的误会—— 同时这也是一场非常奥克兰式的悲剧，辛勤工作的人们把钱寄回中国，在阴暗和角落里过着自己的生活，追逐着新西兰的梦想。

周二上午，32岁的陈超在奥克兰高等法院出庭受审。他留着短发，右眼下方有一道小伤疤。他的肩膀很宽——来到奥克兰的这四年来，他一直从事园林绿化工作。他不会说英语，被带进六号法庭时一脸茫然。这是一场背景音都是低沉普通话的庭审，就像电话线坏了一样，他听到的一切都是延迟的。他把头靠向法庭指定的翻译，翻译向他复述着Venning法官给出的五年监禁的判决。

陈超选择在庭审中为自己作证。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举止腼腆、温和。他是山东农民的儿子，生活俭朴，很少喝酒，不碰毒品，在新西兰唯一的乐趣就是在码头钓鱼。他被指控犯有谋杀罪。凶器是他的钓鱼刀。他当即承认杀人，并且配合警方——唯一一次有人听到他说英语，是当他对正在试图抢救奄奄一息躺在Vinewood Drive路灯下人行道上的被害人的医护人员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被判谋杀罪名不成立。他的故事显然打动了陪审团。警方本可以传唤30名证人，但陈超对许多事实表示同意——尤其是他杀了人——并承认过失杀人罪，因此只需要五名证人。法庭上没有发生严重的争执，只有Venning法官偶尔发出温和的警告，打断被告辩护律师Lester Cordwell的盘问。

控方检察官Fiona Culliney曾在法庭上拿起了那把刀，递给了陪审团。她说，“他是如此熟悉这把又大又长又锋利的刀，“他用它来给鱼开膛破肚”。在盘问过程中，她对陈超说：“你用这把刀切过很多鱼，是不是，陈先生？“ 陈超没有听懂。他诚实地回答说，是的，他确实用那把刀切过很多鱼，并愉快地描述了他的开膛技术。“他说：“我喜欢捕鲷鱼，嘉华鱼，石首鱼。”

这是一场没有戏剧性的凶杀案审判，没有预谋，没有任何人在场。我是唯一在场的记者。时不时会有一个女人出现，她认识一个认识陈超的人，我们有时会在法庭外聊天。除此之外，旁听席上空无一人。庭审结束后，我采访了Ross Clapp警长，他说，“与你交谈的那个人是这屋里唯一没有报酬的人（注：陪审员参加庭审是有报酬的）。”

Clapp继续说道：“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本案中的被害人和被告在新西兰都是非常孤立的存在。法官、陪审团、律师、警察——哦，还有你——我们都在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按照一般的凶杀案审判标准，被告是唯一一个不是出于其他动机而出庭的人，这是很明显的。”

这是被遗忘的移民爆发了一场争吵造成的一起非常奥克兰式的死亡案件；这是一场孤独的审判，就像陈超令人压抑的小房间的照片一样凄凉，就像被害人何乐乐（Lele He，音译）更加令人压抑的卧室一样凄凉。

地牢般的房间 没日没夜地工作

我参观了何乐乐在Mt Albert的一家饺子馆（满满饺子）的房间。警方拍摄的照片显示，一张窄床架在铁架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床头的墙上写着两行中文，照片上的字看起来很小。我以为他的房间在餐厅上面，但我想错了，事实上，他的房间在餐厅下面，房间里阴森恐怖，像极了地牢。

图片来源：NZ Herald

一位不会说英语的厨师领我下楼。我们走下两层楼，楼道边还放着一罐杀蚁剂，一袋味精。楼梯非常狭窄，而且漆黑一片——厨师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何乐乐的房间也是一片漆黑。没有电灯开关，也没有窗户。这是一间储藏室，天花板很低。床已经被搬走了，我在阴影中看到一张双人沙发。墙上还留着用中文写的留言。字其实很大，是用黑色签字笔写的；两行字的大小表明有重要的事情。

何乐乐曾在多美路的新源风味食府担任厨师，该餐厅的老板Cathy Chen看到过墙上的字。她在何乐乐去世后去过他的房间，收拾他的东西准备寄给他在中国的妻子。“我看到一个小笔记本，”她说。“他写了很多食谱。我印象非常深刻。”她还看到了墙上的字迹。她说：“我哭了“。每当想起他，这件事就会萦绕在她的心头。

何乐乐也来自山东，于2016年抵达新西兰。在新冠疫情引发各种限制前，他每年都会回中国一次。2020 年，他获得了工作签证，并开始申请永久居留权。他的妻子和儿子（现年 10 岁）一直计划前来与他团聚。“乐乐非常高兴，”Cathy Chen说。“他期待的事情即将发生。”

何乐乐在新源餐厅上的是夜班，从下午5点到午夜，白天他也在工作。他在建筑工地上遇到了陈超。陌生土地上的两个陌生人，两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养家糊口。2018 年，陈超和妻子一起来到新西兰。一家移民机构声称他们将获得工作签证。然而这是一个骗局，他的妻子被迫返回中国。陈超留在了新西兰，他是非法滞留的，他非常低调地住在他在Castor Bay那糟糕的房间里，钓钓鱼，并且只打现金工。他在新西兰交了一些朋友，都是讲普通话的朋友，但在他被关进监狱后，他与这些人的联系就很有限了。最后一次联系是一位朋友将他前妻寄来的一包字典转交给他。陈超和妻子现在已经离婚。其前妻现在和他年迈的父母住在一起。她回国时已经怀孕。陈超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

何乐乐一家的故事更糟糕，糟糕得多。他们住在宫里镇。何乐乐靠在新西兰的工资维持着他们的生活。新源餐厅每周付给他税前 1200 纽币；他的“地牢”房间每周的租金不到 100 纽币。和陈超一样，他也肯定做过现金工作：警方在他书桌上的笔记本里发现了总计8000纽币的百元大钞。这些钱已被转交给了他的家人。他的遗孀王盼盼（Panpan Wang，音译）准备了一份受害者影响陈述。

这份受害者影响陈述被翻译了过来，虽然英语翻译并不完美，但其中的悲伤丝毫未减。“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该怎么维持这个家？压力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肩上。我们美丽的梦幻泡影破灭了，家庭的未来变得未知，我的脑子里一片黑暗，无法呼吸，找不到出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每天都在哭泣。我不得不告诉自己，我必须找到出路。我必须工作，我还需要照顾我们的儿子和乐乐的父母。即使我很伤心、很失落，但我必须采取行动，让这个家撑下去......”

谈到她的儿子，声明中说：“我的儿子不希望任何人再谈论他的父亲。一旦有人（提到）他爸爸的事情，他就会变得非常激动和具有攻击性。无论谁谈到他爸爸，他都会打人并且辱骂对方。当他看到其他孩子和爸爸在一起时，他也会非常嫉妒。每天放学后，他都会变得郁郁寡欢。尤其是当他看到朋友的爸爸来接他们的孩子放学时......”

关于她的未来，其中说到，“我正在努力维持这个家。在家人面前，我努力保持积极乐观的态度，尽管我仍然会在夜里独自哭泣，但生活仍得继续。我不希望我的外表或情绪影响到他的父母。我怕他们因为伤心而生病，我怕他们撑不下去。现在全家人都在避免谈论乐乐。回避任何可能与他有关的话题或谈话......”

关于她本可以拥有的未来，她说，“我们之前一直计划在 2022 年底到新西兰。我们非常兴奋，我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我的丈夫，并开始憧憬我们在新西兰的新生活。当我得知这一事件时，我正在准备我们的签证申请。”

受害者支持机构提出带她来新西兰参加庭审。但为了养家糊口，她每周七天都在工作。至于何乐乐，我见过的唯一一张照片是在他死后拍摄的。他身体右侧的床单是白色的。而他身体左侧的床单则是另一种颜色：深色的血液将床单染红。他的肩膀被刺中，但刀子向下穿过，切断了他的肺动脉。他的遗孀在受害者陈述中的语气不断上升，最后变成了可怕的痛苦的嚎叫。文字这样写着：“我想问被告：你真的有如此深仇大恨吗，以至于需要剥夺他人的生命来获得满足？”

陈超是个佛教徒。在他与缓刑服务机构的面谈中，他一直低垂着头。他说：“我觉得我今生都无法偿还受害者的妻儿，甚至来世也无法偿还......我会尽力帮助我曾经伤害过的人。我无法完全偿还因果报应，但我会尽力而为。”

周二上午宣判后，他面如死灰地离开了法庭。出狱后，他将被遣送回中国。

一场争执摧毁两个家庭

在宣判的前一天，我去了陈超杀害何乐乐的地方——Albany的一个无尾静街。正是在这里，在所有的舒适和富裕中，有两人追逐的新西兰梦，这个梦吸引着他们从山东来到这里，值得他们牺牲自己，住在Castor Bay的窗帘一侧和Mt Albert的地牢里；也正是在这里，这个梦摧毁了他们。

导致何乐乐死亡的事情发生在去年1月11日晚上，在Albany的龍門蟹甲（就在小肥羊蒙古火锅对面）吃晚饭时，何乐乐邀请了朋友Keda Li共进晚餐。Li是建筑工地的项目经理，他可以给何乐乐提供更多的劳动工作机会。那天，他们和陈超一起浇筑了Long Bay的一条车道。他们都在谈论在哪里可以学习英语。

我去了那家餐馆。店主Mark Ma还记得那桌客人。他给他们上了青岛啤酒。他说，没有人喝醉。没人闹事。

何乐乐和Keda Li以及Keda Li的女友坐在一起用餐。然后他们说了一些Li认为无关紧要的话。当然，他认为这些话对何乐乐来说没什么。

Li是控方的主要证人。他对检察官Fiona Culliney说：“我们聊了聊工地的事，因为他有兴趣做一些工程。”

“你们还聊了什么？”

“为了做好工作，他需要注意的一些防范措施。”

“那你跟何先生说了些什么？”

“比如他需要灵活变通，不要固执己见。”

“你为什么提到说他在工作中需要灵活变通，不要固执己见？”

“因为把他介绍给我的朋友说，他有时会很固执。”

就是这样，这就是整件事；这就是事情的原委，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晚上何乐乐死在救护车上，为什么陈超现在正带着他前妻的字典在监狱里。

那顿晚饭后，Li邀请何乐乐回Vinewood Drive过夜。天色已晚，回到Mt Albert那间没有窗户、毫无生气的“牢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于是他们驱车来到了Li家。在他的客房里，何乐乐立即开始在微信上给陈超发些愤怒的信息，指责陈超对Li说他 “固执”。他认为这是一种严重的侮辱，是对他的极度不尊重。陈超回复说，他不知道何乐乐在说什么。他想继续睡觉。但信息不断传来，指责、威胁、语无伦次：“别***以为我好欺负，你想死就来找我......我不怕。”

两人打了一通电话，电话上辱骂不断。陈超被激怒了，他打电话给Keda Li，问他的地址。Li给了他地址，并说最好现在就解决，而不是第二天在工地解决。陈超开车来到了Vinewood Drive。他在保护区前的街道上遇到了Keda Li和何乐乐两人。Li试图充当和事佬，但两人继续争吵。陈超在法庭上称，他感到受到了威胁；他走回自己的车，拿出了钓鱼刀。Li夺下了他的刀。两人又争吵了几句，然后，根据陈超在证人席上的证词，何乐乐对他说：“滚你妈的蛋。”

陈超随即从李手中夺过刀，举过头顶，深深插入何乐乐的肩膀。他声称当时是为了吓唬何乐乐。被害人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倒在了人行道上。陈超和Li冲到他身边，试图挽救他的生命。Li拨打了 111。法庭上播放了电话录音。Li听起来明显受到了惊吓。他在证人席上颤抖着。

Fiona Culliney问他：“你还好吗？”他说他没事。但他并不好。我最近在Remuera的一个建筑工地采访了他。他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眼前，几个月来他一直待在屋子里。他唯一一次出门就是去 Pak'nSave购物。他无法和女朋友说话。他们分手了。他很自责那晚把地址给了陈超。我问：“你没事吧？“ 他说：“假装没事。”

在庭审中，当Li对Culliney说，一个朋友告诉他何乐乐很“固执”时，Culliney问：“那个朋友是谁？“

Li回答说：“他姓谢。”

而何乐乐当时以为的却是陈超。

他的生命逝去，留下的是他的菜谱和笔记本里的8000纽币现金，以及他在墙上写下的那两行若隐若现的大字。这两行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让他度过了滞留在奥克兰的孤独岁月。

他是这样写的：“努力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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