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二十七岁的人生
2016年11月29日 14:12在富人的世界里,财富是一场刺激的博弈,而在穷人的世界里,一分钱都是关乎命运的赌注。
我要去一个二十七岁男人的家。
他父亲曾是我的邻居,整整一年零五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都保持着生疏的距离,西方电影里被邻居敲响房门送上蛋糕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在这个世界里,唯有一次我的视线越过栅栏,撞见了那一头严肃的目光,这令我一直以为墙壁另一侧的他在过躲避人类的生活,不愿意理睬周遭的生机。
谁知那老先生竟然在作为邻居的最后一天站在我的房车旁,他用试探的语气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做过这地区的牧师,他做过某公司的IT精英,他把两个孩子培养成社会的人才…最后他说起一个突然生了病的儿子,正住在自己闲置的一套房子里,他竟如孩子般局促,“你要买房吗?”
我昏昏欲睡的心思瞬间清醒了。
我在半年前开始看房子,起因是这城市的房价飞涨,穷人到哪里都挂念着栖息,这关系到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支出和结余,你若穷过就懂得,这两样就基本决定着一个家庭的命运。
我曾看到一个平凡的年轻夫妻因为房屋首付从10%提升到20%而崩溃不已,也曾看到过一套一百八十万纽币的房子,一周内被神秘买主买下,第二个月就标记三百二十万纽币的出售价格,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就被挂上sold的标签,这速度神奇,在别人眨眼的功夫就创下了近乎二倍的收入。
在富人的世界里,财富是一场刺激的博弈,而在穷人的世界里,一分钱都是关乎命运的赌注。
邻居写给我他儿子的地址,叮嘱我他病情的严重,他的妻子带着三个孩子刚刚离开他,其中一个孩子的自闭症充当了导火索,令那女人临走前近乎撕毁一面墙,总之,这是一个伤心的家庭,疾病,失业,离婚,命运经不起再多的过问。
我寻着地址,停在一户老旧别墅的门前,敲响门的那一刻,那个二十七岁的男人探出头,他的黑眼圈,凸肚子,还有那身太久没洗的装束,都在透露着一个男人超越年龄的不幸。
我仔细看着房屋,太旧的墙,太小的厨房,太脏的地毯,太空旷的卧室,包括那面伤心的墙——墙上只挂着他的照片,他的妻子带走了自己和三个孩子的影像,那一枚枚孤零零的挂钉,在证明着一段关系的结束。
我总是非常擅长理解伤心, 伤心的朋友,伤心的男人,甚至连伤心的房子,我都能从中悟出独特的频率。我心思复杂地为房子拍照,真不知道该不该冒险接过这盘伤心。
我今早把房车搬出朋友家的院子,认真拍下照片,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房子的身边,已经度过了两个生日。
我常与别人说起,新西兰人大概二十七岁就已过遍我们的一生。一半是极致伤心,一半又是极致欢乐,命运在这里总是上演着大悲大喜,而很遗憾不是所有人都能控制它的发生。
我去过一个二十七岁姑娘的咖啡店。
它就在我去的健身房旁边,我六点半站到跑步机上面,能看到窗外这家狭小的咖啡店已占满了等待咖啡的人。那姑娘从英国来新西兰多时,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就成为富婆的角色,而几天前刚刚听说她的心理出现危机,婚姻也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我看过一个二十七岁姑娘的脚踝。
顺着看上去哪里都有肥胖的痕迹,她成为走在街头就会被嘲笑的角色,仿若猛兽一般狰狞前进,然而才一年的时间,再相遇时已认不出她的模样,她近乎瘦下去半个自己,在二十七岁这一年身披美丽的皮囊,去过那近乎完美的人生。
… …
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一边在健身房跑步一边看窗外的原因,看着成群的人在市中心匆忙走过,我的想象力膨胀,拼命猜想着,他们的人生是从好一点过得坏下去,还是从坏的地方一点点好起来?
这就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我,说难听点,咸吃萝卜淡操心,说好听一点,那就是在别人的二十七岁里,不断重温着自己的信念。
来源 - 新西兰先驱报中文网特约作者:杨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