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渐渐消散的上海味道
2017年11月10日 12:10你的风情,你的声音,你的味道难道只能存在我们深深的回忆里?
我是一个上海人,不折不扣,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自祖辈起,就一直在这座城市生活。祖父住浦西,外祖父住浦东,然后是爸爸,妈妈,直到我。从未离开,也不曾想过离开。因为骨子里有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眷恋与不舍,有作为老上海人固有的骄傲与自豪。
但是近些年来,这种情愫被岁月的洗礼冲刷的越来越淡,像是一块旧床单,历经多年的洗涤与漂泊,早已失去了它当年的色彩,是上海变了?还是作为上海人的我们变了?
我出生在80年代初,是严格意义上的“80后”。作为新中国的第二代独生子女,我们身上有着时代所赋予的独特烙印。和许多上海小囡一样,我的童年是在代表着上海的石库门里度过的。
推开那两扇记忆中的黑色大门,上海普通百姓的生活便展现在眼前。首先看到是一片公共厨房区域(用上海话讲叫“灶片间”)。在这里,每到晚饭时间,就会看到一场锅碗瓢盆的协奏曲:炒菜声,油烟的嗞嗞声,夹杂着张家长李家短的问候声,此起彼伏又香气四溢,好不热闹。
通常,每一个石库门里都住着好几户人家。当时的老房子里具体住了多少户,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住前房,我们一家三口住后房。除此之外,还有军军和他的外婆住二楼,强强、玲玲两家住对面。
那时的邻里关系很近,大家各自完成自家的烹饪后会端着饭碗,把各家的菜肴拼凑成一桌,聚在一起吃饭。地点大多不定,今天张三家,明天李四家。夏天的时候还会搞“露天餐吧”,不是搭个圆桌在天井里一块吃就是干脆拿个凳子当饭桌,就这么随意的往街边一放,三三两两的开吃。
偶尔遇到爸妈和爷爷奶奶都不在的饭点也不用担心挨饿,因为永远会有军军的外婆,玲玲爸爸,强强妈妈之类的邻居会端来热气腾腾的面、馄饨。有时甚至是把食物默默的放在窗台上,轻轻叫唤一声我的名字,就转身离开。没有太多的客套与过分热情。
那时,人们的关系是那么的简单,亲近,随意。那两扇门里的每一户小家都可以连成一个大家。
在我记忆里,夏天的傍晚是最热闹,也是最开心的。不管是在自己家还是外婆家,晚饭后,家家户户拿出纳凉工具:躺椅、板凳、蒲扇,再开一个井水里冰过的西瓜。兴致好的再摆上棋局:象棋、飞行棋。这边,海阔天空的谈着山海经;那边,展开对弈的架势,身后还有一堆聚精会神观战的人群;这边,八卦的聊着谭咏麟,张国荣谁更帅;那边,悠哉哉的啃着西瓜解暑,伴随着阵阵吹来的晚风,暑意全消。原本难熬的盛夏的夜晚就这样一天天在邻里亲友的“纳凉晚会”中欢快的过去。
那时,没有太多的娱乐,没有手机,没有微博微信,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聊天,下棋就是最好的娱乐。
那时的空气很好,从没听说过雾霾、PM2.5(估计那时很多人都不会写“霾”字),也没有大批的工地。土方车。出门不仅不需要戴口罩,还能在街上吃饭。天色暗了,有些人还会从家里搬来简易小床,一觉睡到后半夜才回屋。
那时,上海的四季分明,冬天鲜有下雪,夏天的最高温也不会超过35℃,春秋两季更是舒适宜人。所以,上海人的穿着也相对讲究。各种毛衣、马夹、背心。连外套也分的很精细:单外套(指单纯一层布,适合春季)、夹外套(外套里有一层薄薄夹层御寒,适合深秋及初冬)、棉外套(适合暖冬)、羽绒服(适合严冬)。
再看看我们现在,由于气候条件的限制,各种毛衣、马夹、背心是无法在室外穿的,因为天气不是太冷就是太热。只能在室内,把温度调节到22-26℃时穿这些才最适宜。而外套更是直接省略到满大街的羽绒服,夏天则直接短袖短裤。那些单外套、夹外套由于穿的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实用,被渐渐遗忘在衣橱的一角,或是干脆就不买了。
如今上海的四季被酷暑和极寒占据。冬天除了延续一贯的湿冷,还有各种极端天气在不断刷新:大风、大雪。。。。。。夏天的时间渐渐被无限拉长,太阳很敬业的每日炙烤着大地,行走在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你可以感受到一幢幢大楼、商场的空调排出的热风,混合着汽车尾气。
渐渐地,人体的耐热性潜能也得到了很好的开发,从35℃到38℃,到40℃,42℃,45℃。除此之外,还伴随着一年四季的雾霾。偶尔的好天气成了无比金贵的“奢侈品”,不仅新闻报道会第一时间放送,微信的朋友圈里铺天盖地,满满都是户外的照片,天空、植物,加上笑靥如花的表情,似乎每一个不戴口罩的日子都值得庆祝!
记得前年上海的夏天迎来了久违的蓝天白云,那真是湛蓝湛蓝的天空和清透的云朵,的确是很多年不曾见到的景象,这放在10年前完全不值得一提,但经过这两年的严重污染,人们似乎已经忘了蓝天白云最初的模样。于是,又一轮的大肆宣扬,“欢迎您到上海来看云”,看着画面里欢呼雀跃的人们,我真不知道是悲是喜?
“水、空气、氧气”世间万物生长的必须条件,如今俨然成了“奢侈品”,这让生命的延续如何保证?相信大气污染,雾霾治理这类民生问题应该是近两年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
再来说上海人的住。前文中提到的石库门房子具体方位是位于现在的南京路步行街,先施公司对面的“五福弄”,靠近天津路(现在早已不复存在)。在那里,我走过了混混沌沌的幼年岁月,用心理学的理论来看,基本奠定了人格基础。
如果说全国人民眼中的上海人有着精打细算的特质,那么请您查阅一下80年代,有关上海市民的人均居住面积的数据。我想,局促的居住条件也是造成这一性格形成的原因。这是时代和历史的烙印,如同独生子女政策一般,我们无从选择。
6岁以后,家里搬到了静安区,南京西路石门一路。那是一栋二层楼的沿街门面房,底楼是独立厨房和客厅,将近3米的层高住着冬暖夏凉,沿着有些陡峭的楼梯上到二楼便是卧室。现在回想起来,在石门路的童年不过短短十年,但这十年也许是上海味道依然浓郁的十年,也是爸爸妈妈,及许多上海市民最幸福的十年。
那时的物价稳定,房价更稳定。“买房”这个词在童年的记忆里不曾出现。倒是经常会有过路人敲开我家的门要求换房。对,换房!换房是那时上海市民更换居所的途径之一,不知您是否有过换房的经历?虽然老爸最终没能舍得换,但总算在众多主动要求换房的队伍中选了一户人家,还饶有兴趣的带上我一起去看房。那是一户在陕西路,进贤路的老洋房,面积比我家大很多。房型也更规整,房子具体位于几层已记不大清,但可以肯定是里弄房,相比我家的沿街房子要安静许多,弊端是没有任何商业价值。(在当时人们的头脑里商业价值指经商,而房子本身并没有多大价值)。不比沿街房可以自己开店做生意。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老洋房的主人三番五次敲门,主动要求换房的原因。
老爸是一个特别怀旧的人,也是上海话里“老克勒”的典型代表。
记忆里,他总是梳着一款奶油大包头,每次出门前都会用发蜡,头油打理头发。家里的衣橱里,满是他讲究得体的衣物:米色风衣、格子呢西装、驼色羊绒大衣,各种羊毛衫、马夹、背心、裤子;衬衫领带是一打打叠在一起的,还有羊毛围巾、羊皮手套;皮鞋更是不同款式、花色的应有尽有,连颜色方面都很时兴,有当时最流行的香槟色,也有中规中矩的黑色,咖啡色。
不仅如此,老爸会根据天气、季节搭配不同的衣饰;雨天,他总是喜欢穿风衣出门,搭配一把长柄雨伞;夏天,他则会一直戴着他最爱的那副镀金边的墨镜,像极了周润发《赌神》中的造型。
老爸的这种考究不单在穿着方面,饮食习惯也给了儿时的我不小的惊喜。记得过年的时候,爸爸会一个人烧一桌菜,等妈妈下班回家一起吃年夜饭。其中,不仅有上海本帮菜,更有他拿手的西餐:德大的炸猪排配番茄沙司,红房子的罗宋汤,用老爸的话讲就是:只有经常光顾这些西餐馆,才有可能还原它的原汁原味。
除此之外,家里整套精致的咖啡器具、景德镇的青花瓷器、西洋花瓶、捷克的玻璃制品、各类古玩字画,饰品、全套的中式家具、单反相机等也足以说明他的品味与生活态度。
因为住的地段算得上是中心地带,从小也算享受了一回真正上海人应该享受的资源:从家步行十分钟便可到达我就读的小学—威海路第三小学(不远处则是民立中学),用现在的标准衡量,那是极为优质的学区房呢!
吃的方面就更丰富了:凯司令的西点、美心的汤圆、王家沙的蟹粉小笼、绿杨邨,梅龙镇的各色早点、儿童食品商店里令人眼花缭乱的零食、三阳的南北干货……
穿的选择也不少,石门一路原先就是上海的时装一条街,各类老字号云集,早在80年代就已经走在时尚的前沿:鸿翔,红装、西伯利亚皮草行、蓝棠博步皮鞋店。此外,还有少年儿童图书馆、静安区少年宫、新华书店、新华电影院、美琪大戏院,就连东面的人民广场和西面的上海展览馆也皆在步行范围内。
这样的好日子仅仅过了十年。1995年,为了响应市政府动迁的号召,我家搬到了长宁区,那是上海最西面的城郊结合部,大量的外来人口涌入的聚集地,极为不便的交通,没有煤气,加上当时没有任何生活配套的周边环境……
仿佛一夜之间,从繁华到荒凉的巨大落差,生动演绎了人生的起伏,也使原本浑噩,愚钝的我一下子警醒,忽的发觉身上的担子好重,肩负着几代人的中兴之梦。
而说到上海方言的衰落则是许许多多上海人心中又一处说不出的痛。
也不知从何时起,上海话成了家里才能说的“亲人间的语言”。地铁里、公车上、商场里、办公室、学校、医院、菜场、街头,上海的每一个角落,凡是坚持用上海话开头的,最后不知不觉又变成普通话结尾。这种尴尬屡屡发生后也就习惯了不再说上海话了。
而上海方言也已经好几年没有更新词汇了,反倒是网络词汇与时俱进,不断贴合时代的发展。学语言的我深深明白语言的生命力在于运用,更新。反之,则意味着衰落甚至消亡。与此同时,户籍人口的数量相比外来人口已经发生了逆转,据最新数据统计,非户籍常住人口已达960万,五年间增长了近200%。
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上海小孩已经不会说上海话,听着那些不伦不类,半生不熟的上海话,心中徒然升起落寞,一种被渐渐边缘化的落寞与孤独。
上海,那个我所熟悉,所钟爱的上海去哪儿了?你的风情,你的声音,你的味道难道只能存在我们深深的回忆里?
“下一站,延安东路外滩,请给需要帮助的乘客让个座,谢谢!”公车上,耳边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乡音,那女子的吴侬软语如此亲切,但为何在我听来却如此遥远?那是上个世纪的声音和记忆,已然远去…… (作者 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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